二月已过，本该是草长莺飞的时候，慕雪城里下了好大一场雪，是北境那种实实的白雪，踩下去就没了半条腿。慕雪城在大殷国极北的林漠边陲，这季节里有雪并不少见，但连下三日不停便是奇事了。天阴晦晦的，冷得刺骨，沙砾般的雪片簌簌地倾倒下来，裹着北风，直割得人脸疼，街上的行客裹着长皮短袄步履匆匆，只想多长几条腿飞回家去，刚出门的，难免瑟缩着黑着脸骂几句天气，这时候，只剩下酒家客栈里还有些人气，炭火很旺，半敞开的乌木门里，飘出些熏熏的酒菜香。

临城酒楼的老板胡大刀跨出高高的门槛，拍了拍鼓涨的肚子，靠着往来商贾住宿敛财的他，因为旅客滞留小赚了一笔，似乎正在得意，横肉间一对深深的黑眼珠眯缝起来，对着清冷的街道长长吸了口气。慕雪城虽北，但靠着铁器铸造、珍奇药材、皮货在望北郡五城中也算富足，常有中原、南方的大商人来此置办珍稀的货物。此刻正值店里晚饭放过，得了空闲的胡大刀慢腾腾地在店里踱着，斜着眼打量着堂里的几个客人打发时间，正走到靠窗的角落，一双狡黠热切的眼睛迎了上来，胡大刀哈哈一笑在那恭敬让座之人对面坐了下来。

“老板，近来生意不错。”

说话的是一个书生模样的小个子，穿着样式考究但有些单薄的旧绸面短袄，白面清瘦，看起来不到三十岁，却很是老道圆滑，笑意盈盈，一双俊目神采奕奕，胡大刀挥手让伙计上了两盏热茶。

“哈，托这阳春雪的福，先生，从南方来？”

“淮南岭下来，想来这边走趟皮货生意。”

胡大刀听闻从鼻子里轻笑了一声，也不看他，眯眼喝了口茶。

“淮河以南，天气湿潮，皮毛之物久置则烂，先生不远千里跑来做皮货生意，怕是与我说笑吧。”

年轻人听他这么说坐直了身子，目光炯炯，

“不瞒老板，小可柴望道，淮南岭上郡人士，早年科考屡屡不中，败光家业，发妻故去，现在田宅都已经变卖，无处栖身，听一位故人说起，这慕雪城，颇有些生意可做，这才借了些盘缠辗转北上到了这里，还想请老板指点一二。”

胡大刀听出着这个颇字的意味，抬眼看了看他，也觉得这清俊小生有些灵气，哈哈地笑了起来，脸上的肥肉耸动着。

“哦，也不敢白套老板消息，小可随身带了淮南吴芳郡的连城碧玉，家传之物，虽不是上上品，可也算佳物，做一块帽正是极好了。”

说着，柴望道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朱红木盒，打开来红缎子露出下衬的一块蜜色的宝石，比指甲略大，在粗制的木桌上散发着盈盈的暖色，让人只是看着它，心里就泛起一丝柔软。

胡大刀抬眼看了一下那玉，也没去接，见识广博的他显然知道吴芳郡的蜜色连城璧，他放下茶碗，背过手站起身来，柴望道忙盖上盒子揣入怀里，跟上他。